將近入暮時，給穆青菱解毒的湯藥才終於被熬好了，藥香日溢，熱汽蒸騰。錦溪與錦泠小心翼翼的服侍穆青菱用下，眾人都在等著穆青菱奇跡般得醒來。

可是一刻鐘，兩刻鐘，一個時辰……

穆青菱看起來還是沒有絲毫起色。那碗湯藥如泥牛入海，沒激起半點水花。

“這藥可別是沒用吧？”穆青鋒著急得有些口不擇言，穆青明用眼色制止他。

“我娘親開的方子，怎麽會沒用？？”花悅容皺了皺眉，略有些不滿地斜睨他一眼，“病來如山倒，病去如抽絲，哪能這麽快就從床上跳起來了。”

方若沈吟著又給穆青菱把了一回脈：“最遲等到明日，必然有好消息。”

穆青鋒得了神醫這句話，心裏踏實了不少，想誇讚藥王谷兩句，來彌補剛才的質疑所帶來的不快。一句“悅容姑娘”未開口，卻忽然意識到這悅容姑娘的姓氏有些不尋常。

以“花”為姓的人家原本就不多，近日穆府裏竟一連來了倆……

穆青鋒不善於拐彎抹角、掩飾什麽情緒。他有了疑惑，就情不自禁脫口而出：“不知神醫可認得一位名喚花知的姑娘……”

“不認識不認識，”花悅容還對穆青鋒有些不滿，也沒留神他說的是什麽，只管摸著鼻子輕哼了一聲，“你當是什麽人都有福氣，能認得我家娘親嗎？”

方若卻目光一閃，似乎被勾起了興趣：“花知？你說的這位花知姑娘，是什麽樣身段形容？”

穆青鋒不太會描述，又不敢妄議人家姑娘的相貌，怕會唐突冒犯了。只得結結巴巴，粗略說了個大概。

穆青明聽著他們交談，心中也有些匪夷所思。他猜度著，總不會花知姑娘，也是神醫的女兒吧？

青明隨即就覺得這想法荒謬得很。花知膚色略深，眼瞳在某些光線下顯出些碧色，顯然是有些西域血統的，他最初還老是叫人家西域妖女……

而方神醫卻是絕對的中原人。她著曲裾深衣，儀態端方典雅，端的是東方韻味。沁綠的青翠耳墜子卻又顯出些靈氣與活力來，任誰也不能相信她已經有了花悅容這麽大的女兒。

許是因著穆青鋒描述得不清楚，方若聽得不明不白，於是並沒有進一步詢問攀談。

轉眼已是入夜，眾人擔著心，回去了也是難眠，擁擁簇簇擠在穆青菱這裏終歸不大方便，穆青明便招呼眾人去前廳裏等候，完顏銘就是在這個時候才遲遲趕來。

“你去看看她吧，”穆青明告訴完顏銘，因著完顏銘近幾回的相助，穆家與這位質子的關系又親厚了不少，“小妹……大約也是希望你在的。”

完顏銘怔了怔，就此得了“家長”的許可，得以正大光明的守在穆青菱床邊。錦泠甚是懂事，一見完顏銘過來，就在近床處給他設了座，而後拉著錦溪離開了。

穆青菱睡得沈，也沒什麽需要照顧服侍的地方。完顏銘坐在她身邊，卻也不覺得無趣。

他裹著他威勢沈沈的大氅，先是像素日裏審閱書簡一般坐的板板正正，而後望著穆青菱，整個人都慢慢變得柔和起來。

此時穆青菱眸子裏的鋒利與銳氣都被闔在了眼簾中，睡顏顯出難得的安靜乖巧。

完顏銘忍不住想理理她的睫毛，點點她的鼻子。他修長的食指順著她的鼻梁輕輕下滑，堪堪頓在她唇上一寸。

“暫且饒了你。”完顏銘收回手，帶著些笑意對她說。待她醒了……

他面色卻黯然了，待她醒了又能怎麽樣呢。

“你不要怨怪我。”他對著熟睡的穆青菱，滴水不漏的假面裂開一點縫，瞧得見滿腔赤色熱忱翻湧，到口邊卻只吐露出輕輕一句話。

穆青菱那時不明白，自己要怨怪他什麽。她意識一直清醒著，隨著藥力熨帖了五臟六腑，肢體也逐漸回覆過來。只是睡得久了，一時還使不上力。

她想跟他說話，問他，你現在這麽說，是要做對我不好的事了嗎？她睫毛顫動了幾下——再努力一點，就可以睜開眼睛了呀。

窗外有風聲回蕩，前廳的賓客俱都渾然不覺時，完顏銘溫柔的眉目卻驟然一緊。

“出來吧。”他說。

耳後有破風聲襲來，完顏銘甚至沒有起身，他微微偏了偏頭，一道暗器便自半空穿過，打在了墻壁上，觸墻後寸寸斷裂，啪嗒啪嗒落在穆青菱錦被上。

細看之下，那竟然是一截自院中折下的樹枝。

穆青菱自然有所察覺，她想起來幫忙，想叫人過來，這回使出了全身的力氣，心中急切萬分，只令手肘跳了一下。

完顏銘氣定神閑的起身，自桌上取了劍，側身格擋時剛好以劍鞘對上了來人的劍鋒。他手腕發力，使了個巧勁，作勢要挑去來人兵刃，將那人逼退了幾步，遠離了穆青菱床畔。

他借著來人劍勢將劍鞘脫出，轉身腳步不亂，穩穩向前，右手幾個漂亮的斜劃橫揮，左手趁勢將劍鞘接住，與那人站定對峙時，眸中已是一片淩厲的殺意。

三番四次，這些刺客來得頻繁。這回的來人，目的究竟是他還是穆青菱？

而來人身著夜行衣，蒙著面，只漏出一雙狹長的鳳眼，身手甚是俊俏，竟然在完顏銘手下過了幾招而未顯敗勢。

完顏銘漸漸發現，這黑衣人與之前要穆青菱性命的那些刺客不是一夥的。

這黑衣人招式陰險狠毒，可是不需完顏銘費神，黑衣人自己就會離穆青菱床邊遠遠的，似乎對穆青菱的安危頗有顧忌，令完顏銘疑竇頓生。

黑衣人步法如鬼如魅，完顏銘長劍招式奇詭，兵器當啷聲不絕，終於驚動了偏廂的錦溪與錦泠。

“來人啊！”錦溪與錦泠擔心臥病在床的穆青菱受波及，趁著完顏銘與黑衣人纏鬥，兩人往前院奔走，大肆呼救。

護衛與前廳的眾人的腳步聲漸漸近了，黑衣人有了些撤退的意思，他飛身欲走，完顏銘提了劍要追，一只腳剛踏出了房門，就在此時聽見了屋裏的響動。

“別，別走……”穆青菱終於虛弱的撐起了半個身子，吃力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。

只怕這是黑衣人的調虎離山之計，又怕他孤身跟去，陷入什麽埋伏。

這聲音雖細微弱小，卻似電流滋滋鉆進完顏銘耳中，令他心尖一酥。

穆青菱醒來的第一件事，是叫他別走。

完顏銘驟然頓住了步子，再不理會那夜襲者。他轉身收了劍向她走去，語氣中流露出罕見的情緒波動：“你醒了。”

——再沒有什麽更好的事了吧。

完顏銘唇角揚起一個毫不掩飾的笑意，哪還有半點森若修羅的樣子。他迎著她床畔的燈光，步履堅定，身軀挺拔，面容英俊而溫暖，像是年輕又尊貴的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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